2022年1月17整理发布：我国关于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实践探索起步相对较晚，理论研究相对薄弱，通过厘清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学科组织演化及高层次人才培养模式变革三者间的逻辑关系

01、前言

随着知识在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中的效能不断凸显，知识的价值及其生产方式正发生深刻变化，带来了大学人才培养理念与模式的结构性调整，特别是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规范化和合法化过程，体现了新的知识生产情境、新的知识生产方式与新的知识生产者三者的耦合。本研究旨在通过厘清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学科组织演化及高层次人才培养模式变革三者间的逻辑关系，对专业博士学位与学术博士学位的历史沿革和具体特征进行比较分析。基于中国特色，就专业博士学位人才培养结构、制度和模式提出深化改革的若干启示。

随着人类社会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再向知识社会的转变，知识的价值及其生产方式也发生深刻变化，带来了从基于研究学者的“闲逸好奇”、在单一学科内为填补理论空白、获得同行认同而开展纯粹科学的传统知识生产模式，到基于专业人员的“社会反思”、为解决复杂的现实问题、获得社会价值而开展跨学科的应用型知识生产模式的转型，推动了大学人才培养理念与模式的结构性调整，博士学位作为学术共同体授予申请人的最高资质经历了深刻的变化，特别是专业博士学位制度从萌芽到沉寂，再到复兴后的规范化和合法化，体现了知识生产情境(科学探索情境、应用 实践情境)、知识生产方式(学术性、前沿性、应用性、跨学科性、社会反思性等)与知识生产者(专业型研究人才、研究型专业人才)三者的耦合。

然而，我国关于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实践探索起步相对较晚，理论研究相对薄弱，通过厘清知识生产模式转型、学科组织演化及高层次人才培养模式变革三者间的逻辑关系，对比专业博士学位与传统博士学位的历史演变及其具体特征，对于指导我国高等教育发展、深化专业博士学位制度改革、培养高层次研究型专业人才等具有重要理论意义和实践价值。

02、博士学位制度的由来

博士(Doctor)一词源于拉丁语，原意为“老师”或“引导者”，博士学位(Doctoratus)最早出现于中世纪欧洲，以神学博士(Doctorin Theolo-gy)许可使徒(Apostles)、神父(ChurchFathers)或其他教会权威(Christian Authorities)从事教导和解释圣经的工作。

这一时期，社会的信仰需求导致知识本身具有明显的权威性、思辨性和整体性等特性，知识活动亦并非独立化、制度化的社会活动，其中，知识生产主要由教会、皇家学会等承担且具有绝对的权威，其控制的大学则仅承担知识传播职能，按照神、法、文、医四科通过教会式规训方式培养相关职业需要的人才。

高等教育领域第一个博士学位是12 世纪中叶巴黎大学颁发的，随后在、德国和英国相继盛行，从最初专门从事教导活动的资格许可 (LicentiaUbiqueDocendi)逐渐拓展为从事司法、医疗等相关职业的资格许可，致力于为社会培养神职人员、医生、法官、律师等专业人员。

因此，早期博士学位具有明确的职业定位，可称得上是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萌芽，基于职业需要对从业人员的职业能力进行认定，作为允许其成为职业行会正式成员的资质，其重点强调其对职业和社会的贡献，而不像之后的学术博士学位强调研究能力及其对纯粹科学的贡献。

03、学术博士学位制度的兴起

经过文艺复兴运动的洗礼后，世俗政治势力逐渐增强，大学逐步摆脱宗教的控制并独立于权力机构，工业革命和启蒙运动催生的自然科学在大学的发展及考试、评分等多元化规训手段的引入，使得探索最高形式的纯粹知识成为大学的主要目标，整体性知识开始迅速膨胀并演变为专门化和精细化的知识，学科制度应运而生，大学成为知识生产与传播的权威，具有一定的排他性和垄断性。

一、知识生产的学术化与学科组织的制度化

1810年，洪堡(Wilhelmvon Humboldt)等发起设立柏林大学(Universit¨atzuBerlin)，打破了中世纪及更早时期传统三科 (Trivium)和 四科(Quadrivium)的教学科目体系，将科学研究纳入其中，提出大学是“知识的总和”(Universitaslit-terarum)的主张，强调纯粹科学知识的生产和传授的统一 ，这也正是知识合法性的来源。

此后，“洪堡模式”迅速被全球各大学所效仿，鼓励知识生产者开展自由的学术探索与钻研，专门化、纵深化成为知识生产的有效途径，这一定程度催发了学科分化，加速了学科组织的制度化进程，最终形成正式的学术共同体承载、监督、评估知识活动， 成为知识唯一权威的生产者、传授者和评估者。伴随着科学研究的发展和学术共同体的强化，知识活动局限于单个学科，从事知识活动成为一门职业，从事该职业的教席人员兼具教学和研究两项职能。

二、知识生产者———学术博士学位制度的兴起

作为大学三大职能之一的人才培养，尤其是博士生培养，是大学知识生产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学术博士学位 (哲学博士学位，Philosophiae Doctor)的引入与发展，正是顺应这一时期生产模式转型和高等教育体系改革的产物，最初由洪堡引入柏林大学，以认可学生在学术研究方面的胜任能力和技术水平。

这一时期，为适应纯粹科学知识生产的需要，博士学位设置呈现理论研究导向的学术人才培养趋势，专注于狭窄的学术领域探索科学知识、填补研究空白，并根据需要提高学生的批判性探究和研究方法使用的能力，成为进入大学教书、科研的从业许可，甚至获得大学终身教职的必要条件，为学术共同体培养了大批年轻研究人员。

因此，德国模式迅速被世界各国广泛复制：1861 年，耶鲁大学授予第一个学术博士学位，1897 年引入加拿大多伦多，1917年牛津大学授予英国第一个学术博士学位，1945年墨尔本大学授予澳大利亚第一个学术博士学位。

经过200多年发展，学术博士学位制度日趋规范化、合法化和标准化，逐渐形成英美两大主流学术博士学位培养模式：英国(和澳大利亚)模式强调学生在某学术领域的独立研究，在该研究领域有丰富经验的学术导师指导下完成论文撰写， 这种模式类似学徒制(Apprenticeship)，学生向大师学习，以期在最终获得学位时能在某个非常狭窄的研究领域超越大师;模式通常要求学生完成2年全日制课程或同等水平考试，在课程委员会指导下完成简短的研究项目和论文。

无论哪种模式均旨在为申请者学术生涯做前期准备， 更好服务于学术共同体的研究人才需要，其重点都是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通过撰写和发表论文推进知识的增量开发，获得进入学术界从事学术工作的资质许可，研究成果的应用性或产业化转移并非该学位设置的重点。

04、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复兴

随着知识在人类认识和改造世界中的效能不断凸显、对全球经济的驱动作用与日俱增，知识的价值边界被极大拓展，学科化、同质化的传统知识生产模式使得学科与学科间的壁垒、科学研究与社会利益间的隔阂日益严重，已无法满足解决日益复杂科学问题的需要，也无法满足社会和市场对科技成果转移和产业化的迫切需求，因此，以应用研究为基础的知识生产模式成为时代的必然选择。

一、知识生产的应用化与学科组织的交叉化

随着知识的价值边界和生产边界的逐步拓展，知识生产主体逐步走向多元化，学者、行业工程师、企业研发人员、一线技术工作者、作家和政治家等不同学科、不同背景的社会主体均在承担无差异的知识生产职能，并贡献于不同层次、不同类型、不同情境的知识体系。

知识已成为最核心的生产要素，知识生产不再固守追求纯粹科学的模式，而带有强烈的反思性特征，在应用情境影响下，满足知识需求者的要求。与基于纯粹科学 的传统知识生产逻辑相异，以实践性、包容性、跨 学科性、反思性等为主要特征的知识生产模式越来越受到追捧。

19 世纪中叶，随着知识生产模式的转型，技术科学的引入与迅速发展对大学学科体系改革产生了深远影响，一方面学科门类日益繁多，向着更精细、更深入的方向分化，形成了人文科学、自然科学、社会科学、工程技术科学等在内的庞大学科体系，特别是工业革命和经济社会发展对工程技术科学的需求日益强烈，工程技术学科在高等教育领域得到广泛支持和蓬勃发展，如国会1862年颁布《莫里尔法案》(MorrillAct)，以国家强制力推进农工学院(赠地学院)和州立大学的农工实用学科建设，强化农业工程技术教育，欧洲同期出现了一大批多科技术大学和工程大学;另一方面，学科间的壁垒逐渐瓦解，交叉化、协同化、系统化发展趋势日益明显，交叉学科、横断学科、复合学科、学科群落等不断涌现。

二、知识生产者———专业博士学位制度的复兴

随着经济社会发展，越来越多的研究者与实践者开始对博士学位制度的社会效能进行重新审视：

首先，传统学术博士学位培养往往囿于单一学科领域，导致缺乏跨学科或学术环境之外的专业技能，如知识的转化和应用能力、团队协作能力、组织管理能力等;

其次，其研究过分关注纯粹科学，与经济社会发展实际相隔绝，忽视专业领域的应用性研究，产生的贡献实践价值有限;

最后，攻读博士学位、参与研究训练已不仅仅是好奇心驱动和对纯粹科学的无私追求，而是旨在解决专业实践中面临的现实问题的职业发展需要，这给具有应用性、跨学科性、社会反思性等特征的专业博士学位制度提供了发展的空间。

如前所述，13世纪巴黎大学就已出现专业博士学位的雏形，基于神学、法律和医学等职业需要，对从业人员的职业能力进行认定，允许其成为职业行会正式参与成员的资质。

受到追求纯粹科学的传统知识生产逻辑的影响，专业博士学位制度一直处于大学人才培养的边缘，很长一段时间内被描述为被冲淡的博士，甚至质疑它是否是“真正的”博士，18 世纪70 年代，哥伦比亚大学授予了第一个专业博士学位———医学博士学位(M.D.)。

直到20 世纪后半叶，随着知识生产模式的转型与专业博士社会效能的逐步显现，专业博士学位制度开始在世界范围内复兴，并被认为是为申请者提供一个有别于传统学术博士学位教育的有效选择，是学生差异化选择和发展的一种方式。

专业博士学位的复兴，一定程度推动着大学将知识生产的传统焦点从大学领域转移到更大的认知领域，这个领域中，知识创造可来自于更广阔的资源，产业经验作为知识生成的催化剂位居这些资源的中心。

随着社会需求的不断变化，当前专业博士学位基于与产业机构和社会组织(如企业、医院等)建立的伙伴关系，致力于产业相关领域的应用研究而不断壮大，如教育博士(EdD)、心理学博士(PsyD)、工程博士(EngD)、音乐艺术博士(DMA)、口腔医学博士(DDS)、应用社会学博士 (DASR)、法 学博士 (SJD)、公 共卫生博士(DPH )、护 理 博 士 (DN/DNursing/DNursSci/DNurse/NurseD)等。

图1知识生产、学科组织与博士学位制度的共演历程简示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已有史料和相关研究绘制。

05、专业博士学位与学术博士学位的区别

已有研究显示，学术博士学位致力于培养某一科学领域的专业型研究人员，“学术性”是其主要教育价值取向，通过理论学习、方法训练和学术性研究等，填补理论空白、拓展学科前沿、促进知识开发，在达到探索自然和人类社会目的的同时，为高校和科研机构输送具有原创性学术研究能力的教学和科研人员;

专业博士学位旨在培养某一实践领域的研究型专业人员，“应用性”是其主要教育价值取向，通过广泛阅读、实践训练和应用性研究等，强化从业能力、促进学科交叉、解决现实问题，达到改造自然和人类社会目的的同时，更好满足从业者个人多元化职业发展的需要，为社会输送具有实践反思和专业研究能力的专家型专业工作者。

因此，专业博士学位和学术博士学位在培养过程、培养产出和培养成效等方面均有其特殊指向(如表1)。

资料来源：作者根据已有研究编制。

一、培养对象

学术博士学位的申请者通常需要高质量、研究导向的第一学位和/或第二学位，对所选领域的实践经验没有特殊要求，以“学徒”身份在导师指导下通过整个培养过程的学习和体验，成长为专业型研究人员。

专业博士学位对申请者的学术门槛并没有过高的要求，所选领域的职业经验(通常是5年或5年以上)成为专业博士学位申请的必要条件，申请者通常是经验丰富、行事成熟、处于职业生涯中期的专业工作者，为实现个人的职业发展和解决洞悉的现实问题而攻读专业博士学位。

比如，法国蔚海岸大学工商管理博士DBA，他的招生条件是硕士以上学历，5年以上相关领域管理工作经验，即可申请在职博士面试，无需参加国内联考，面试通过后，国内非脱产攻读，毕业后获得该校博士学位证书，证书全球认可。

二、培养过程

学术博士通常被认为是“独立自主的学者”，攻读者通常需要通过一系列课程的学习和自主的文献回顾，在导师有限监督下独立自主开展研究工作，从“已知”开始，基于对已有理论研究进行全面而系统的综述，提出需要解决的理论空白与研究选题，努力为已知的知识和现有理论做出渐进的贡献。

在此过程中，他们往往缺乏来自同龄人和导师的情感关怀和职业支持，由此产生的孤立感往往是学生流失、学位完成率低的重要原因;

对于专业博士学位攻读者，往往需要依托已有实践经验感知职业情境，从“未知”开始，基于专业实践领域需要解决的实际问题，提出研究选题，努力将原创性贡献于改进专业实践和发展专业实践知识(工程技术、核心诀窍、商业模式等)，以指导实践，相较于前者，专业博士学位的研究选题被普遍认为更加务实。

此外，专业博士学位攻读者往往具有相似的职业背景和发展诉求，基于社会化和团队化的课程学习与研究实践，有助于促进彼此的成长和对现实问题的探索，对达到解决复杂现实问题的培养目标具有重要推动作用。

三、毕业去向

一直以来，学术博士学位被认为是研究人员进入高等教育机构从业的最基本的条件。然而， 越来越多的研究和案例表明，学术博士学位培养过度强调提升学生从事原创性学术研究工作的能力，这是做好一名教职人员的必要但不充分条件， 作为高校教职工作的重要组成部分，大多数高等教育机构的学者都肩负着指导本科生、研究生甚至博士生的责任。然而，现有学术博士学位培养过程忽视了学生处理复杂教学工作的技能培训和经验积累。

此外，学术博士学位毕业生总量已超过现有终身职位数量，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意识到，获取学术博士学位对获取就业机会价值甚微。

专业博士学位的设置为学生提供了一种职业补偿，对于一些应聘岗位，专业博士学位和学术博士学位具有相同效力，这为专业博士学位获得者在原从业领域之外提供了与学术博士学位相同的学术就业机会，如果进入学术界行不通，还可选择进入商届或工业界，反之亦然;

完成专业博士学位的另一好处是，进入产业界的毕业生也有机会成为以兼职或非正式方式重返学术界任教的优秀候选人，从而有机会从事两个平行的职业，尤其是在欧洲，很多国家产业界的工作经历成为进入高等教育机构从业的重要条件，这是学术博士学位获得者不可能拥有的机会。

四、制度设计

经过多年发展，学术博士学位制度无论在高校间还是在国家间均是相对标准化的，但专业博士学位就不存在这种标准化。原因很多：

首先，部分国家内部存在非标问题：如2010年以前专业博士学位和第一专业学位(TheFirstProfes-sionalDegree)之间存在交叠，后者作为旨在帮助学生进入所选职业工作而攻读的学位，既包括博士学位(M.D.和 D.M.D.等)也包括硕士学位 (M.Div.)。

虽然，教育部于2010 年11 月终止了第一专业学位的分类表述 ，改用新的博士学位分类标准，然而，此前相关文献和数据统计仍存在相当程度的混淆。

其次，学科间存在非标问题：专业博士学位被普遍认为与某一特定学科(如护理、美术、心理学等)相锚定，然而，随着知识生产对专业细分和学科交叉诉求的日益迫切，一些专业博士学位的设置开始致力于跨学科领域(护理教育、艺术史等)，一定程度与专业博士学位的初衷产生了矛盾;最后，不同国家间存在非标问题：不同国家专业博士学位的“课程教学”和“研究项目”间的平衡及如何 评估等方面尚未达到共识，如英国 QAA(2015)将专业博士学位区分为基于职业(Professional-based)的专业博士学位和基于实践(Practice-based)的专业博士学位;澳大利亚工商管理博士(DBA)包括了1/3 的课程和2/3的研究，被归为学术学位。在教育全球化背景下，推动专业博士学位的标准化是有益的。

DBA工商博士学位项目，最早起源于哈佛大学，上世纪90年代，法国引入了DBA项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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